只有岁月如约而至。
随便写写。

【天净沙】


孙殁第一次见到郯洱的时候应该是四岁。

他因为抢了别家小孩的东西被人按在地上打,鼻青脸肿的嘴上还不饶人,那打人的小公子气得脸通红,最后只能坐在地上哭。

孙殁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,还不忘嘲讽一句:“以为你多大能耐呢,要是换了我,不打死绝不停手。”

郯洱在旁边看着,觉得有趣得很。他过去拍拍孙殁的肩,在他面前蹲下来,笑着问:“你哪家的?”

孙殁也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人,回道:“我也想知道我哪家的。”

“那好说,”郯洱说:“跟我走你就是我家的了。”

孙殁也笑了,说:“当街拐卖儿童啊?那你也太没诚意了,别的人贩子好歹也买根糖葫芦哄着呢。”

郯洱挑了挑眉,孙殁又补了一句:“但我不爱吃糖葫芦。”

郯洱问:“那请你吃顿饭?”

孙殁道:“膳喜楼。”

郯洱说:“你觉得自己值一顿膳喜楼?”

孙殁说:“我当然觉得自己值,我不但觉得自己值一顿膳喜楼,还值京城皇宫里一顿宴呢。你觉得值就带我走,觉得不值就让地方,我该干嘛干嘛去。”

郯洱站起来,说:“走吧。”

这回孙殁倒惊讶起来,不可置信地问道:“你答应了?”

郯洱还是笑眯眯的,说道:“你值啊。”


孙殁跟着郯洱在凉州城最好的酒楼里吃了顿饭,还穿上了新衣服,从头到脚也不再像个小乞丐。在城里转悠了好几日,郯洱去哪他去哪。直到要出城,郯洱才问他:“你不问问去哪?也不问我做什么的?”

“嗯?”孙殁疑惑起来:“不是人贩子吗?卖哪去都无所谓吧,没什么可问的。”

郯洱哭笑不得:“哪家人贩子还要自己倒贴钱又请吃饭又给买衣服的。”

那可没准,孙殁说:“打扮得好卖得也好嘛,你出价高点就挣回来了。”

郯洱说:“我是个刺客。”

孙殁眨眨眼,说:“哦。”

郯洱说:“收你做徒弟了。”

孙殁点点头,又说:“哦。”

郯洱说:“哦什么哦,没让你磕头没让你敬酒的,叫声师父就完事。”

于是孙殁叫他:“师父。”

“行,走吧。”郯洱把他抱上马,在前面牵着缰绳出了城门。

孙殁坐在马上,看凉州城外官道上尘土飞扬,远处金红的日头直往下坠,

那时他还没意识到,他的一生就从这一刻起,重新开始了。


孙殁并不是郯洱唯一的徒弟,他被带到大漠里才知道,自己还有一个师兄。

师兄看着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,人却像块石头,不爱说话也不笑。郯洱给他介绍,这是你师弟,他就点点头,转身继续劈柴。

郯洱问孙殁:“你有姓名吗?”

孙殁说:“没有。”

郯洱说:“那跟你师兄姓孙吧。”

孙殁不高兴:“凭什么跟他姓?你不才是我师父。”

郯洱道:“我要姓个张王李赵也就算了,郯姓万中无一,你若跟我姓了这个,恐怕没有出头之日。”

孙殁撇撇嘴,其实他对姓甚名谁都没啥所谓,只是他对师兄的第一印象实在一般,话也没有,甚至都不多看他一眼。他对闷葫芦向来没什么好感,至于对这师兄为什么还没到讨厌的地步——孙殁又往那边看了一眼——唔,长得还算好看,就快赶上自己了。


十岁之前,孙殁与师兄并不在一起学习。郯洱给他们定了上课的时辰,师兄是卯时到午时,他是午时到酉时。虽然上午郯洱不来教他,也不意味着他就可以不早起。

卯时他师兄准时起床,顺带到他耳边扣两下床板,“梆梆”两声过去要是没睁眼,直接就能被师兄掀到地上,扭着他的胳膊,疼得他汗都流下来,抽着冷气喊:“师兄快放手我胳膊要断了!!!”

师兄仿佛没听见,只问一句:“醒了吗?”

孙殁心说这还不醒,不醒就死了。嘴上也只能说:“醒了醒了,师兄快去练剑吧再不走误了时辰,今早我做饭你看喝粥行吗?”

师兄一句没应,松开手就出门了。

留下孙殁揉着胳膊打着哈欠,从窗户那目送师兄走远。年纪不大,个子也还没开始窜,腰背倒是挺的笔直。

孙殁不知道师兄在学什么,不过猜也是刀枪棍棒那些,因为下午他在屋里读书的时候,师兄还在门口砍木桩。他瞅瞅面前的郯洱,忍不住问:“您是教我做刺客呢,还是要我去科举啊?”

郯洱说:“别急,你要想打架,以后有的是机会。”

就这样,孙殁读了六年书,看了六年师兄清晨离去的背影,看着他的头发长长到能在后面扎起来。

到他十岁之后的某天早上,师兄仍旧敲他的床板,却不自己走了。师兄递给他一把匕首,他掂了掂,笑着说:“师兄,以后可要手下留情啊。”


但事实是师兄从没手下留过情,能三招将他打趴下就绝不会等到第四招。少年人总有些叛逆的心理,哪怕孙殁明白在打架这事上和师兄差了不是一星半点,还是忍不住一次次的找他。

最后的结局总是狼狈,孙殁不知第多少次被反剪着胳膊按在地上,夏日的沙地滚烫,师兄的刀贴在他脖子上却是冰凉的。

他叹了口气,说:“认输了。”

师兄放开他,孙殁翻了个身,躺在地上没起来。

他看着师兄,突然问道:“师兄,要是有一天你输了怎么办?”

师兄说:“将来只有生死,没有输赢。”

孙殁笑了:“你要是输给了我,我就不要你的命。”

师兄似乎有点疑惑,他皱了皱眉,但也点头道:“那便等你赢我再说吧。”

孙殁从地上站起来,看着师兄,他穿了一身黑衣,袖口和裤腿都绑起来,头发高束着,身形颀长而又不显得纤细,加上眼角眉梢的那些冷淡,已经能看出一点日后江湖刺客的影子。

孙殁站在原地琢磨了挺久,再抬头师兄已经没影了。

他叹了口气,心想等他输了……输了做什么呢?就让他……给自己做暗卫吧!


孙殁和师兄同一天出的师,但他去找郯洱的时候,师兄已经要走了。

他没什么包裹,牵着一匹马,从小院子里走出去,看到孙殁只点了点头,跟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。

孙殁倚着门框,笑着问道:“师兄也不说点道别的话吗?”

师兄偏头看过来,落日的光撒了他满头满脸,最后聚在眼睛里,竟然看起来有些柔和。

但孙殁认为这可能是个错觉,因为最终师兄什么也没说。

他耸耸肩,转身进了屋子。


“既然要出师了,总得有个名,就叫‘殁’吧。”

郯洱把桌上写了字的纸递过去,孙殁看了一眼,问他:“师兄什么名?”

郯洱说:“殣”

啧啧,孙殁感叹了一下:“您可真不会起名啊。”

郯洱说:“一个名号而已,你要不喜欢就自己换。”

“就这个吧。”孙殁说:“还有什么要嘱咐的?”

郯洱看着他:“别让你那六年书白读,我教你的东西也不是说着玩的。”

孙殁笑了:“我又不傻,我自己什么水平我自己知道。”

郯洱松了口气:“看你天天和师兄较真,以为你也要奔着他那条路去呢。”顿了顿又说:“别的就没了,出了这个门就别回来找我,闯了什么祸可也千万别说我是你师父。”

哦,孙殁问:“那要荣华富贵了呢?”

郯洱说:“那还是可以提一提的。”


孙殁出门时,满天的红霞,日头就要下去了。

他骑着马出了沙漠上了官道,远远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,驻马立于西风中,带着满身风沙,却还是很挺拔。

孙殁不急不慢地向他走去。

孙殣,他心里念过这个名字,不知有哪里就松动了一下。像是沙漠里埋了很久的一颗种子,突然在烈日里开出花来。

孙殁想,再多练十年剑,可能也赢不了师兄。

但他要是敢回头,那就一定要他输了。


【END】

2019.1.19

















评论
热度(2)

© 四四四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