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四四

1.
“哎，你知道街口新开的那家咖啡店吗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第五烨趴在桌子上，把验算纸上的结果往卷子上誊，最后一笔写得有些用力，险些把纸划破。
“放学去看看吧？听说是个女仆咖啡屋。”同桌撑着头说。
在第五烨眼里他的表情都超出了猥琐的范围，于是他敲了敲对方的桌子，说:“还有三分钟交卷。”
“卧槽？给我抄抄！”
“虽然我愿意借，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老师看到你了。”

快下课了，班级里开始有嘈杂的说话声，大家互相询问着课堂测试的答案，前后左右确定选择题的选项。而第五烨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发呆，他望向窗外，只能看到夕阳中的各种房顶。
这样的生活也确实会让人烦躁，他用胳膊肘戳了戳同桌，说:“放学去咖啡屋吧。”
站在这家新开的咖啡屋门口，第五烨觉得自己心中有个警铃狂响不止。
同桌突然有事回家了，他也没有放弃过来的计划。倒不是对女仆有什么期待，只是确实想找个地方，喝杯咖啡，在柔软的沙发上窝一会儿。
店铺的门面装修很朴素，木制的外包，对着街道的窗台上是铁艺花架，里面放了几盆不知是啥的盆栽。
第五烨抬头，店铺名字映入眼帘——“幽趣巫辉咖啡屋”
“……”他突然不想进去了。

“欢迎光临。”
最终第五烨还是推开了门，店里点着暖色的灯，似乎一个顾客也没有。招呼他的是一个穿着白衬衫与修身燕尾服，十分帅气的——大姐姐。
她头发及肩，笑容很温和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，领着第五烨到一个卡座里。
“想喝点什么？”她递给第五烨一张菜单。
第五烨看了一眼，咖啡种类和普通的咖啡屋没什么不同，还有一些甜品，图片倒是挺好看，不知道是不是实拍的。
他想了一下，说:“一杯摩卡，一块布朗尼。”
“好的，请稍等一下。”那位帅气的女侍者冲他笑了笑，转身离开了。
第五烨向后靠到舒适的沙发里，心想，这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咖啡屋而已。

然而五分钟后，第五烨觉得，他不相信什么，都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第六感。
给他端咖啡的人穿着白领素色连衣长裙，外面围一个带荷叶边的围裙，头上还绑了女仆头巾。
是很朴素复古的女仆装，它的主人身材修长，第五烨不得不承认，是挺赏心悦目的。
但是，怎么看这个人也是个男的吧？？？
下一秒，“女仆”把咖啡和蛋糕放在他面前，十分自然地坐在他旁边翘起了二郎腿，一手勾过第五烨的肩膀，语气熟稔的说道:“来来来，快尝尝，本店咖啡蛋糕举世无双，保证你吃了还想吃。鉴于你是本店第一位顾客，你要是说好吃，马上送你神秘料理一份。”
“……”第五烨瞥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眼，什么都不想说。
“孙殁。”吧台处一个女声传来，第五烨和“女仆”同时转过头，一个带着礼帽的小姑娘冲这边笑着，但第五烨竟然在这个笑容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。
女孩对着他旁边的“女仆”说:“要对客人有礼貌哦。”
“我知道我知道。”叫孙殁的“女仆”收回了手，端正地坐好，表情诚恳地对第五烨说:“需要我陪您聊天吗，狗修金撒玛？”
“……不需要。”你再不走我会忍不住把咖啡泼你脸上的。
于是孙殁站起来，十分优雅地鞠了个躬，说:“很高兴为您服务。”

怎么说呢，真是一个神奇的咖啡屋。第五烨看着空了的盘子和杯子想着，东西都很好吃，环境也不错，除了神奇的女仆……
总体来说他感到很放松，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家。
出门的时候正好有人要进来，门口有点小，第五烨侧了一个身，准备让对方先过。
只是一个擦肩，第五烨看清了这个人的脸。
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生，褐色的头发有些长，在后面扎了一个小马尾。绷着嘴角没什么表情，眼睛却是很清澈的蓝。
等他回过神，那个人已经经过他，走进了店里。
第五烨只好推门出去，夏季傍晚的暖风迎面向他扑来。
头顶的天空还是浅蓝色，延伸到远处就变得深邃起来，像是泼开了墨。

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。
第五烨突然想到。

2.
“你当然见过他。”同桌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第五烨，说道:“一班的混血儿罗子藤，全校的焦点，走到哪都是话题中心，谁都见过。”
“哦。”第五烨撑着头，问:“我怎么感觉不到他是全校焦点？”
“……”同桌沉默了一下，投降道:“行吧，因为你也是全校焦点。”

第五烨，十四岁，今年高一。是学霸中的学霸，大小考试从没从年级第一的位置上下来过，稳超年级第二四五十分。
走在校园里，都可以听见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赞叹:“理科班的大神真年轻啊……”
不过第五烨的人缘也好，不摆架子，谁来问他题都能和和气气地给讲了。
但罗子藤是个文科生，和他实在没什么交集，而且在第五烨眼中文科生就是另一种生物了。是以虽然同为全校焦点，第五烨至今也没和罗子藤搭过话。
第五烨想到这里，突然又问:“那他为啥是焦点？因为是混血儿？”
“……”同桌彻底无语，有气无力地解释道:“大佬你还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吗？罗子藤画画贼6啊，奖都拿过多少个了。咱们学校有条长廊，两边挂的那些画有一半都是他的吧，你还去看过呢。”
“哦……”好像是有这么回事，第五烨回想着，那么之前艺术节的画展上应该也见过他了。
“哎不说这个，你昨天去那个咖啡厅了吧，怎么样？”同桌凑过来，眼神很是热切。
“咖啡挺好喝，蛋糕也挺好吃。”
“谁问你这个啊！我是说女仆！女仆怎么样！”
第五烨突然笑了，笑容十分有深意，同桌甚至有点想打个冷颤。
“你去了就知道了。”最终第五烨拍拍同桌的肩，拿起桌上的卷子就走了。

幽趣巫辉咖啡屋里，孙殁靠在吧台前，手上噼里啪啦地玩着别踩白块。
傀罹看了他一眼，说:“别玩了，能不能端正一下工作态度。”
“得了吧，”孙殁手上没停，说道:“一天到晚也没一个顾客，就有个小男生天天来这画画，这破店迟早倒闭。”
希比莉娅正走到前台，听到孙殁的话，说道:“我的店要是倒闭了你期末就别想及格了。”
这风轻云淡的一句让孙殁手一抖，手里的游戏瞬间game over，他把手机一扔，往吧台上一趴，抱怨道:“哎呦我的亲老师诶，我都穿女装了你还想怎样啊，你说你一个教授没事闲的开什么咖啡屋啊。”
“穿女装是不交作业的惩罚，要不你去把论文给我补上？”
“不不不我还是选择穿女装。”
“你看，自己理亏就不要那么多话，孙殣就一句怨言都没有。”
孙殁转过头，看见自己同样穿着女仆装的哥哥正在面无表情的吃饼干。
“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，”孙殁长叹一声，想了想又说道:“开咖啡屋多没意思啊不如开个酒吧。”
希比莉娅笑了，说:“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个酒吧呢。”
“……”孙殁彻底震惊了，他说:“那我凭什么非得来咖啡屋做女仆啊！”
“凭我乐意，”希比莉娅眨眨眼，说道:“你倒是无所谓，孙殣穿起女装还是很好看的。”
“什么叫我倒是无所谓？！不对重点不是这个……”孙殁跳下椅子，蹦到孙殣面前摇他的肩，“哥你听到没有，这事关尊严啊！我们不应该奋起反抗吗？”
“我无所谓，”孙殣说:“管吃管住发工资就行。”
哥你醒醒……我们早晚要栽在这个童颜老女人手里啊……
21岁的大学生孙殁，今天也这么绝望的想着。

3.
下课铃响了，罗子藤放下笔，发现画室里只剩他一个人。
不过也没什么好稀奇，自由练习的课，老师都提前走了，除了他没人愿意乖乖待到下课。
六点半，外面依旧是耀眼的阳光。画室里有空调，一点也不热，现在出了教学楼，罗子藤觉得身上瞬间就冒出一层汗来。
他捋了捋额前的头发，有点长了，但又没到能梳上去的程度。不上不下，让人没由来的烦躁。
长呼了口气，他转身回到画室，把画板背了出来。

“今天和往常一样吗？”傀罹把菜单放在罗子藤前面，笑着问他。
“嗯……一样。”
“好的，稍等。”傀罹又到窗边拉下了一扇百叶窗帘，说道：“坐在这里会有些晃眼吧。”
罗子藤攥紧了手里的笔，他实在不会回应这种善意。
但他还是低头说了句：“谢谢。”

“你干嘛逗他呢。”希比莉娅撑着头，笑嘻嘻地问回到吧台的傀罹。
“您也看得很开心吧。”傀罹挑挑眉，把那张写着“荔枝红茶”的单子递到流理台。又说：“最近总来的这两个男孩都挺有意思的，一个翘了晚自习来画画，一个翘了晚自习来发呆，又谁都没碰见过谁。”
“今天就会碰见了。”希比莉娅说。
“什么？”傀罹没反应过来，却听见门口风铃一阵轻响。
她回过头，看见第五烨推门而入。

“傀姐晚上好。老板晚上好。”第五烨进来，已经可以熟稔的和她们打招呼了。他目光在店里转了一圈，疑惑道：“咦？今天殣哥和孙殁不在吗？”
希比莉娅说：“他俩今天晚上有课。”
第五烨瞪大眼睛，重复道：“……有课？？”
什么原来是学生吗？？不是服务生？来兼职了？？哇来兼职女仆怕不是脑子有问题啊……
第五烨还沉浸在震惊中，希比莉娅看着他迷茫的表情忍不住笑了。
她眨眨眼，认真说道：“对呀，他们是我的学生。”
“……”
“每天上课太无聊了，开个店放松一下心情嘛。哦好像确实没和你说过啊…重新介绍一下，我叫希比莉娅。”
“希……希比莉娅教授？！？！”第五烨猛地回过神，然而看到希比莉娅那张十岁小姑娘一样的笑脸，大脑再次陷入当机中。
“你知道我啊？”希比莉娅明知故问。
“……您这么有名当然知道了……不过真人还是第一次见……不对……也不算第一次见……”第五烨语无伦次地答道。
虽然还是震惊，但他心里激动的情绪更多，最后竟克制不住有些手抖。
量子物理学教授希比莉娅，全世界顶尖的物理学家，却没待在什么科研院所，而是在自己隔壁大学教书。
他读过她不少论文，都是些有趣且有价值的研究。所以他一直都想考物理系，并且一定要读希比莉娅的研究生和博士生。
结果现在自己梦想中的人生导师就在面前，长相年轻到令人发指就算了，还是个为了打发时间来开店的咖啡屋老板。
冷静了一下，第五烨问道：“教授……我读过你的论文，能请教你一些问题吗？”
希比莉娅说：“不能。”
第五烨：“……”
“唉我是为了放松才来当老板的，谁要在空闲时间和你讨论学术问题啊。”希比莉娅一脸的嫌弃，不过她歪着头想了想，又露出了狡黠的笑意：“不过你要是能完成一件事，我就可以在心情好的时候和你聊一聊你的问题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第五烨眼前一亮，这种机会太难得了，不管什么他都可以尝试一下。
希比莉娅指了指坐在窗边的罗子藤，笑着说：“一周之内，和他成为好朋友。”

4.
三天过去了，第五烨还是没和罗子藤搭上话。
“你最近翘自习翘得有点频繁吧，昨天老师还找你呢，学霸也不能为所欲为啊。”同桌从旁边念叨着。第五烨心不在焉的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怎么回事怎么回事？”同桌突然转过头，一脸严肃地看着他，说：“你有心事啊？看上哪个小姑娘了？”
“……”第五烨心里翻了个白眼，心想我看上一个像小姑娘的物理学教授。
但罗子藤感觉也太难接触了吧…第五烨回想了一下，这几次在咖啡屋里遇到，他都想过去聊几句，结果罗子藤看见他来就走了，一句话都没机会说。
犹豫了一下，第五烨试探地问同桌：“那个一班的罗子藤……”
同桌惊恐地打断了他：“什么？！你喜欢罗子藤？！”
“……滚！！”

没办法啊！
第五烨懊恼地想着。他走在街上，正是下班放学的时间，到处是嘈杂的鸣笛声和人声。
他费力地避开成群结队的学生，在下个路口转弯，躲进了一个胡同里。
主街人太多了，他准备绕路走。结果一转身，他就看见了让他愁眉不展的人。

当然罗子藤没有看见他，因为他背对着第五烨，在前面十米左右的地方，罗子藤面前还站着几个人。
打架？
第五烨第一念头就是这个，因为对面那几个人一看就是小混混。但第五烨这种好学生，从小到大也没碰见过这种事。
这怎么办，真打吗，要不要报警……他脑子转了好几圈，最后觉得报警太怂了，不如过去帮忙，打完潇洒地说一句：“小事，不用谢我，就当交个朋友吧。”
然而他的狗血剧情还没脑补完，罗子藤已经一拳揍翻了他前面那个不良青年。
街头打架，根本没什么章法，但隔着十几米，第五烨也能看出罗子藤身上那股狠劲儿。他个子不算矮，揪着人的衣领，拳头往人鼻梁上抡。
第五烨回过神，赶紧跑过去，那三个人都已经倒在地上，鼻血流了满脸。
我靠，第五烨心想，真是被他那张无辜的脸给骗了啊！

罗子藤把皮套撸下去，重新拢了拢头发，又扎起来。他拎起地上的画板，背在肩上，刚要往前走，被人一把拉住了。
他认识第五烨，学校里见过，咖啡店里见过，但始终没什么交集。
他不太爱和别人说话，所以每次看到第五烨欲言又止地要过来的时候，他都躲开了。
结果现在第五烨又来了。
罗子藤转过来，第五烨马上放开了手，说：“我叫第五烨，我们一个学校的，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和别人说的。”
说有什么关系，罗子藤想，不是很正常的事吗。
“哎我实话和你说了吧，幽趣巫辉那家店的老板，是个教授。我想问她点问题，她说让我一周之内和你成为朋友。”说出来之后第五烨也觉得有点傻，还是硬着头皮说：“我看你好像也不太愿意理我，要不你就和我一起装装样子，就算帮我个忙。”
罗子藤看着第五烨，尴尬的样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，他突然觉得有点意思。
于是他答应道：“好。”

5.
一周之约到了，第五烨推开幽趣巫辉咖啡屋的门，先看到的就是女仆装的孙殁和孙殣。
……真是看多少遍都适应不了。
当然还有傀罹和希比莉娅。看第五烨进来，希比莉娅对他笑了笑。
他转头，看到罗子藤还是坐在窗口的位置。

第五烨坐到他对面，罗子藤也没抬头，却对他说：“荔枝红茶。”
恰好傀罹过来给他点单，第五烨心领神会，说：“两杯荔枝红茶。”
傀罹笑着问：“口味都一样了？”
第五烨说：“没喝过，尝尝。”
傀罹转身走了，第五烨刚想开口，罗子藤抬头看了他一眼。
那眼神分明就是说：别说话。
他只好向后靠近柔软的沙发里，整个咖啡店里仿佛只有罗子藤的铅笔在纸上摩擦发出的悉索的声音。
他闭上眼睛，竟然在这种声音中睡着了。

再睁眼时桌上的荔枝红茶都凉了，罗子藤已经停了笔。
第五烨揉了揉眼睛，说：“不好意思睡着了……啊！”他突然清醒，向吧台那边望，孙殣孙殁已经走了，希比莉娅还在。
他说：“完了，什么也没演啊。”
罗子藤说：“不用，走吧。”
“不用？”第五烨迷茫地站起来，和罗子藤一起到前台结账。
希比莉娅对第五烨说：“你可以啊，行吧以后可以随便问问，前提是我高兴讲。”她又转头对罗子藤说：“画不错，能挂我店里吗？给你免单。”
罗子藤点点头，第五烨依然一头雾水，问：“什么……怎么……？”
而罗子藤已经出去了，希比莉娅对他眨眨眼，说：“你朋友已经走了，你不和他一起？”

虽然莫名其妙地过了关，第五烨追上罗子藤，还是说：“谢谢啊……麻烦了。”
罗子藤竟然笑了，问道：“不是朋友？”
“啊？”第五烨愣了下，马上说：“当然是，我叫第五烨。”
不知为何，他下意识又作了一遍自我介绍。街上的路灯突然亮了，罗子藤那双本来与昏暗的天色融为一体的眼睛又明亮起来，像夏季的晴空。
他说：“我叫罗子藤。”

6.
后来同桌终于进了这家他梦寐以求的女仆咖啡厅，至于女仆让他怀疑了多久的人生，第五烨就管不着了。
不过冬天的时候，幽趣巫辉咖啡屋也终于招到了真正的女服务生——是个头发长长的苗族姑娘，笑起来很好看。让第五烨饱受孙殁摧残的眼睛得到了极大的缓解。
常来咖啡屋的客人也多了，第五烨比较有印象的是一位温柔的哑女，她身边还总跟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小姑娘。
唯一不变的是罗子藤，他还是坐在靠窗的位置画画。前一阵子咖啡店重新装修，窗户改成了落地窗。第五烨每次过来，远远就能看见他。
还有那张挂在吧台旁边的画，画得是胡同里第五烨偏着头站着的样子，目光落在墙角，像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左上角一行铅笔字：赠我的朋友第五烨。

对第五烨来说，每次推开幽趣巫辉的大门都是一次全新的体验，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。
你永远不知道这里今天会发生什么，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：只要你走进去，听见风铃的轻响的那一下，就会有人对你说——
“迎光临幽趣巫辉咖啡屋，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呢？”